01
在近年来的国产喜剧片( piàn)里，《年会不能停！》算是“鸡立( lì)鸟群”。
它不像麻花那样，以( yǐ)暗戳戳的屌丝心态意淫( yín)现实；也不似其他屎尿屁( pì)喜剧，只敢可劲儿糟践自( zì)己。《年会》对于大厂生态和( hé)职场乱象，还是有所体察( chá)和讥讽的。
尽管，整体看下( xià)来，它仍然只是一台高级( jí)了一点的春晚。但至少，它( tā)的语言类节目，不再是歌( gē)颂型相声或正能量小品( pǐn)，而是重拾了讽刺的职能( néng)；它的歌舞节目，也不再是( shì)歌舞升平，而是以Rap的腔调( diào)diss了不公。
往好了说，它是在( zài)有限的空间里，做了点出( chū)格儿的事。 但往坏了说，它( tā)也只是小骂大帮忙，给一( yī)巴掌揉三揉，然后转过头( tóu)来告诉观众：大过年的，差( chà)不多得了。
02
影片的讽刺笔触，确实( shí)挠到了观众的痒处。
它借( jiè)由一场“错调”的闹剧，实际( jì)给我们看了两件事。 第一( yī)，错误是如何发生的？第二( èr)，错误是如何被掩盖下来( lái)的？
前者，暴露了大厂的权( quán)力等级关系。
大鹏饰演的( de)胡建林之所以能节节高( gāo)升，不过是因为他被接连( lián)错认成托马斯的关系户( hù)、杰弗瑞钦点的功臣以及( jí)董事长的私生子……而随着( zhe)其“后台”越来越硬，他的职( zhí)位也一跃从高级钳工，骤( zhòu)升至金领高管。
这之中最( zuì)令人细思极恐的，还不是( shì)“卖官鬻爵”的权钱交易，而( ér)是一种更深层的制度性( xìng)腐败，是谁距离最高权力( lì)越近，谁就享有最畅通的( de)上升路径。而这种权本位( wèi)倾向，已远非“任人唯亲”所( suǒ)能概括。它实际给我们看( kàn)的是潜规则的自行运作( zuò)，是在所有人的默许和鼓( gǔ)掌下，眼睁睁把一个废物( wù)推上了顶楼的办公室。
后者，暴露了纠错( cuò)机制的无效——这是更可怕( pà)的事情。
犯错本在所难免( miǎn)。当错误发生后，如何监察( chá)、纠错、改进，如何避免错误( wù)的再发生，是衡量一套制( zhì)度优劣的关键。
可片中的( de)大厂，显然无力纠错。 而之( zhī)所以如此，正是因为所有( yǒu)人都明白，大厂制度可以( yǐ)屹立不倒的关键，就在于( yú)它从不认错。 所以它只会( huì)采取两种态度应对危机( jī)，一是解决提出问题的那( nà)个人；二是从严从速地找( zhǎo)一个替罪羊，除之后快。
也( yě)正因如此，真话消失了。因( yīn)为每一句真话，都可能让( ràng)那个敢言的人，变成被解( jiě)决的对象。
于是，错误就这( zhè)样吊诡地获得了永生。它( tā)不但不会被纠正，还会将( jiāng)错就错，一错再错，直到酿( niàng)成无法挽回的恶果。
03
应该讲，《年会》在对大( dà)厂顽疾的揭露上，极尽嬉( xī)笑怒骂之能事。
它给我们( men)展示了这样一种僵坏的( de)制度下，人的各种嘴脸、各( gè)样面孔，阿谀奉承的、欺上( shàng)瞒下的、笑里藏刀的、人浮( fú)于事的……而这些嘴脸，我们( men)都再熟悉不过。它们不过( guò)是一种扭曲环境下的生( shēng)存策略，也是一场心领神( shén)会的合谋群戏。
然而，影片( piàn)最终的解决之道，却过分( fēn)轻易。 实际又落入了告御( yù)状，青天大老爷下凡的中( zhōng)国传统叙事窠臼中。 它实( shí)际又一次证明了“纠错机( jī)制的无效”，仿佛在说，制度( dù)是好的，只是个别人坏了( le)事，只要把这些人揪出来( lái)，“清君侧”，就万事大吉了。
可( kě)现实中，更要命的问题往( wǎng)往在于，这些人是如何“爬( pá)到君侧”的。
只要这个路径( jìng)仍在，机制尚存，坏人终有( yǒu)一天还会爬上去。
04
更不用说，君真( zhēn)的那么无辜吗？片中的董( dǒng)事长，真的只是个被蒙蔽( bì)的英主吗？
未必如此。
首先( xiān)我们要看，董事长反了什( shén)么？没反什么？
从头到尾，董( dǒng)事长实际都没有反对过( guò)“广进计划”。换言之，他也明( míng)白，公司的现金流出了问( wèn)题，裁员势在必行，只是他( tā)认为裁错了人。
那么，现金( jīn)流为什么会出问题？
两个( gè)可能的原因。第一个是寄( jì)生虫太多，需要清理。但这( zhè)又绕回了刚才所说的制( zhì)度问题，如果只是清人，不( bù)改进制度，总有一天，寄生( shēng)虫还会爬上肥肉，继续吸( xī)血。那么所谓清人，也就成( chéng)了民意汹涌下的装装样( yàng)子。
而第二个原因，或许也( yě)是更为真实的原因，就是( shì)副总裁杰弗瑞所说的，董( dǒng)事长做事陈腐，早已跟不( bù)上互联网时代的趋势了( le)，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公司( sī)发展的停滞和大规模裁( cái)员。所以，杰弗瑞借推行广( guǎng)进计划下的那盘“大棋”，实( shí)际就是要铲除董事长的( de)势力，将其架空，好大权独( dú)揽，带领公司完成转型。
从( cóng)这里，我们也能看到《年会( huì)》的另一个隐藏倾向，就是( shì)这类电影，总试图将“资本( běn)家或牟利者”置于一种原( yuán)罪位置。 而这对于观众而( ér)言，又总是有效的。
对应到( dào)片中，杰弗瑞实际就是一( yī)个市场经济环境下的职( zhí)业经理人，追求的是利益( yì)最大化；而董事长则是某( mǒu)种旧体制的继承者和维( wéi)护者，充当的是温情脉脉( mài)的大家长角色。
而( ér)影片并没有明确提出，实( shí)际却暗含的一个问题是( shì)： 当一个公司在市场竞争( zhēng)中遇到了困境，该怎么办( bàn)？
对此，影片给出的答案，相( xiāng)当梦幻。它实际在说，我们( men)还是要重拾从前工厂体( tǐ)制的温暖，不抛弃、不放弃( qì)任何一个人，只要大家团( tuán)结一致，就能力挽狂澜。可( kě)现实真能依循这种正能( néng)量的逻辑，改天换地吗？
恐( kǒng)怕很难。更靠谱的做法，仍( réng)然是要遵从市场逻辑，在( zài)充分竞争中优胜劣汰。这( zhè)样才能把那些低效的、匍( pú)匐在整个社会上的更大( dà)的寄生虫彻底淘汰，把资( zī)源释放出来，更高效地分( fēn)配给更多人。
这其实也是( shì)《年会》在“清官逻辑”之外，重( zhòng)走的另一条老路，即“人情( qíng)社会的逻辑”，背后暗含的( de)是对于市场规律的习惯( guàn)性否定。
而这两套陈旧的( de)逻辑，恰恰又是如今的国( guó)产现实题材作品，最爱寻( xún)求的两种解决之道。
如此( cǐ)虚假，又如此现实。
05
当然，《年会》毕竟( jìng)只是一部贺岁片，不管前( qián)面再怎么出格、叛逆、搞特( tè)殊，最后还是得大团圆、包( bāo)饺砸、来年会更好。
这是这( zhè)场仪式的终极意义，怎么( me)也不可能颠覆。而这个电( diàn)影的另一个隐藏线索，正( zhèng)是“年会”价值的流变。
它从( cóng)前是一种提振士气的方( fāng)式，能够凝聚人心，帮大家( jiā)鼓足干劲儿，来年好再接( jiē)再厉。而这一切之所以奏( zòu)效，也是因为那是个朝气( qì)蓬勃的年代，鸡汤还管用( yòng)。
可如今，情况不同了，正如( rú)胡建林置身奢华的年会( huì)现场，恍惚问出的那句：“咱( zán)们公司不是缺钱吗？为啥( shá)还要花6000多万办年会？”
可见( jiàn)，此时的年会，已失去了从( cóng)前的语境，成了打肿脸充( chōng)胖子的面子工程，或是某( mǒu)种粉饰太平的集体表演( yǎn)。
而整部影片的高潮，也正( zhèng)是对这种穷欢乐的戳破( pò)，是“盼马壮”组合把原本要( yào)唱的《Super Star》换成了负能量版的( de)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，是把“你( nǐ)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( de)神话”换成了“高楼大厦平( píng)地起，埋多少蝼蚁”，是把“你( nǐ)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( de)办法”换成了“公司是一台( tái)机器，没有人性，只有目的( de)地”。
如此，颂歌成了檄文，冰( bīng)冷的现实轰然而至。
也不( bù)知道，当片中的众和过了( le)2019年，还会不会继续办年会( huì)？
我只知道，现实中，年会从( cóng)不失约，它还要一年一度( dù)地办下去，风雨无阻。
这或( huò)许是《年会不能停!》与现实( shí)之间的又一种“颗粒度上( shàng)的对齐”，因为年会不能停( tíng)，本身就是意义，是真理，是( shì)神的旨意。
本文首发于公( gōng)众号「 锵稿 」。
作者/子戈、编辑( jí)/子戈、排版/八子
